梨花风起正清明
■卢忠庆（东风设计院）
梨花风起正清明，年年陌上生春草，祖母离世已经30多年了。祖母出身殷实家庭，名字有个“兰”字，性格却像个男孩子。她念过学堂也顽皮捣蛋，稍大点跟随经商的老父亲走南闯北，养成了刚烈直爽的性格，眼界开阔做事磊落，走到一处便能很快学会当地方言，成了家里做生意的“翻译官”。
祖母二十多岁嫁给祖父，那个年代绝对是超龄剩女了，她可不管这些，照样抛头露脸照顾家里的生意。嫁人后祖母也没闲着，除了相夫教子，还打理着祖父的医馆各类事务，她把所有收支管理得井井有条，祖父可以专注给人问诊看病，祖母是当地出了名的能干主妇。
枪炮声打破了岁月静好。1938年10月日军攻陷武汉，祖父忙着在前线上救死扶伤，祖母带着一家老小逃难。头顶上的敌机轰鸣不绝于耳，炸弹在四周冒着滚滚浓烟，等跑到长江渡口，船已经离岸起航，祖母奋不顾身地涉水将一个个家人送到船上。船越行越远，她跳入江中奋力游泳，最后才被人拉上了船。战乱中逼出来的勇敢，一次次在生死一线，拼命带着一家人逃过了战争的劫难。
祖母的勇气让人折服，一辈子都是抬着头承受住命运的多舛。在动荡的年代，她总是劝慰祖父人除了生死别的都是小事，相信走到黑处总有歇处。为了养家糊口，她跑到盐厂去干粗活，阴暗潮湿的环境让她患上了严重的风湿，一疼起来痛彻无比。她每天把手中的活都干得漂漂亮亮的，对所有人缄默自己的苦痛。任何时候任何事，都不曾动摇过她做人的尊严。
艰难的岁月里，祖母是家里的顶梁柱。从富家千金家道中落到穷困潦倒，吞忍下那些生离死别的悲伤，把所有不堪的境遇都当成生活的一部分坦然接受，她走到哪里，都会种满花草，到处寻找可以替代的食材，做她最擅长的淮扬菜，悉心照顾一家老小的生活。
她不拘现状，满心期待未来，她说孩子长大了就是希望。她千方百计让孩子们都能去上学，实在凑不出学费，她就自己在家里教。没有课本，就让孩子每天早起背诵祖父的医书，她说多读书总会有用的，哪怕只读过医书将来也有个一技之长，长大也不会为生计犯愁。
通达洒脱一直是祖母生活下去的底气。祖母一辈子闯过无数次命运的险滩，没有消沉和怨恨，再多的时代尘埃也淹没不住她的本真，她依然保留生命中最动人的热爱。祖母常常用各种方言讲笑话，喜欢听越剧，爱绣花，看话本，直到安然离世。一个世纪跌宕的风云，祖母一生的沉浮犹如大时代下无数女人的缩影，勤劳善良、勇敢坚韧、吃苦耐劳，永远保持心中的向往和期待，浮生若梦，祖母以“生命以痛吻我，我却报之以歌”的旷达胸襟，坚如磐石守护自己的家。
走过天堂去过地狱的人，更易超脱，自有力量。她老人家的勇敢、坚韧、从容、宽厚，如同明月，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