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苇叶
■李泽华 (东风股份)
“五月五,麦头熟,苇叶包粽香满屋。”这句浸透我的故乡仙桃市烟火气的民谣,像枚生锈的钥匙,总能在端午前夕,悄然打开我记忆深处那扇斑驳的木门。门缝里溢出的,是沔水河畔芦苇荡的绿意,更是再也回不去的年少时光。
仙桃的水是有灵性的,东荆河、通州河、排湖……它们交织成一张细密的网,将周边的村庄温柔地兜在怀里。顺着蜿蜒的河汊,总能通向那片一眼望不到边际的芦苇荡。风掠过水面,芦苇便疯长起来,层层叠叠的绿浪中,偶尔飘出几句大人们婉转的沔阳小曲,像是芦苇丛里藏着个爱唱歌的精灵,轻轻拨弄着人们的心弦。
破晓时分,晨光还没漫过河堤,隔壁二狗哥的嘎嘎婆(外婆)的竹篮声就顺着河风飘来了。那竹篮的藤条上,还沾着昨夜的露水,随着阿婆的步伐轻轻摇晃。她总爱哼着《绣荷包》,吴侬软语般的曲调,和着露水的清甜,在晨光里晕染开来。我们这些光脚娃,踩着田埂上湿润的泥土,追着阿婆的歌声,奔向芦苇荡。一路上,早稻秧苗在水田里舒展腰肢,蜻蜓点水画出圈圈涟漪,远处“卖发糕嘞——”的吆喝,与小曲的尾音缠绵交织,织就了一幅灵动的水乡晨景图,而那时调皮的我们,就是画中最鲜活的色彩。
钻进芦苇荡,仿佛跌进了一个绿色的童话世界。仙桃的芦苇长得格外茁壮,苇杆粗壮,苇叶宽大,透着一股朴实的劲儿。我们仰着脖子,在苇叶间寻找泛着银光的“宝贝”,稚嫩的手指常常被锋利的叶边划破,可这点小伤,在满心的欢喜面前,根本算不了什么。我们的童声惊飞了芦苇丛中的水鸟,也惊起了一串串无忧无虑的笑声。那些笑声,穿过层层苇叶,飘向湛蓝的天空,成为童年最纯粹的音符。
打苇叶时,阿爹(爷爷)的叮嘱还在耳边回响:“莫生拉硬扯,顺着秆子转半圈,叶儿就乖乖落进手里咯。”可年少的我们哪有这般耐心,常常莽莽撞撞,扯断的苇叶飘落满地。和二狗哥在芦苇荡的“探险”,是我记忆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我们沿着野径深入,惊起的野鸭子扑棱棱飞向天际,搅碎了河面的平静。当二狗陷进泥沼,惊慌失措的呼喊声里,我感受到的不只是害怕,更是对伙伴的担忧。好不容易爬出来,满身泥浆的我们,在惊魂未定之时,二狗破音唱起《站花墙》。那一刻,恐惧被抛到九霄云外,只剩下肆意的欢笑。那笑声,混着芦苇的清香,泥沼的气息,永远定格在那段年少岁月里。
太阳西斜,竹篓装满了沉甸甸的苇叶,也装满了我们的快乐。坐在河堤上,撕开小白兔的包装纸,就着芦苇叶卷着吃。甜丝丝的糖味,混着苇叶的清香,在舌尖散开。远处村庄的炊烟袅袅升起,犬吠声、小曲声,还有河水的潺潺声,共同谱成了一曲归家的乐章。那一刻,时光仿佛静止,岁月静好,不过如此。
回到家,姆妈(母亲)早已备好了食材。她坐在木盆前,细细擦洗苇叶,动作轻柔,仿佛在擦拭一件件珍宝。她麻利地包着“三角粽”,随着柴火炉膛里噼啪的声响,随着粽叶的清香,飘满了整个屋子。隔壁小娃扒着门框张望,眼神里满是羡慕,而我们,享受着这份独属于家的温暖与幸福。
每当端午粽香飘起,记忆便如潮水般涌来。我仿佛又看到了那片芦苇荡,听到了二狗哥嘎嘎婆的小曲,闻到了姆妈包的粽子香。原来,乡愁是一片带着仙桃温度的苇叶,是萦绕耳畔的沔阳小曲,是记忆深处永不褪色的童年时光,永远扎根在游子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