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汽老汽水
■黄锦敏（东风锻造）
当工会送来慰问物资，包装箱上“二汽老汽水”五个字赫然跃入眼帘，引得众人围拢过来。年过半百的王师傅拧开瓶盖，仰头喝了一口，眯起眼睛，脸上皱纹舒展开来：“嗯，有当年的味！”年轻小伙们迫不及待地痛饮起来，齐声喊道：“二汽老汽水，味道就是甜，赛过网红的蜜雪冰城！”我郑重地接过物资包，眼神久久停留在那行大字上。记忆的闸门被这瓶汽水悄然打开，童年的河流便汩汩淌了出来——那是我东风子弟生命里流淌的第一股甘泉，那汽水，正是我人生中喝到的第一种饮料啊。
那时节，东风厂区里，生活如同沉静的水面，单调而纯粹。饮料的世界远非今日这般琳琅满目。二汽老汽水瓶口封着铁皮盖，需要用起子费力撬开，“嘭”的一声脆响，汽水便欢腾地冒起无数气泡。
夏日的厂区，热浪腾腾如蒸笼，车间里的机器声混杂着蝉鸣，织成一张喧嚣的网。每至此时，厂里分发汽水的日子便成了孩子们眼中盛大的节日。厂里工人排着队，拎着网兜将几瓶汽水领回家。父亲也常常提回几瓶来，瓶子冰凉沁手，水珠顺瓶身滑下，在燥热中洇湿出清凉的印痕。我眼巴巴望着，父亲便笑着拧开瓶盖，那一声“嘭”的脆响，便是童年里最悦耳的福音。冰凉的液体裹挟着桔子甜香直冲喉咙，那刺激的甜和微辣的气泡，如同无数小精灵在舌尖跳跃，骤然驱散了浑身的燥热与疲惫——那滋味是盛夏的恩物，是苦夏中唯一的甜香，更是童年心中无上欢愉的凭证。
再后来，饮料世界渐渐丰富起来，有了大型的超市和便利店，二汽老汽水却如同旧时月色，渐渐黯淡了。货架上渐渐被花花绿绿、各种口味的饮料占据，二汽老汽水慢慢退到角落，终于悄然匿迹。厂区子弟的童年里，从此少了一声清脆的“嘭”，舌尖上那一味凛冽的桔子甜，也渐行渐远，终于消散在时光的缝隙中。
如今，“二汽老汽水”又出现在眼前，瓶身标签虽不复往昔模样，但那五个字却如符咒，瞬间打通了时光的隧道。汽水入口，桔子特有的气息在口腔中弥漫开来，那熟悉的甜味裹挟着气泡直冲喉间——是的，就是这味道！这味道如故友重逢，如时光倒流，它原原本本地封存于记忆深处，从未真正遗失过。而细看标签，除了经典桔味，还赫然印着低糖芒果西柚、香橙盐汽水、桂花酸梅味……这些新奇的名字，仿佛时光在瓶上长出了新枝，在旧日味蕾的根基上，悄然嫁接出新的时代枝条。
我轻轻旋开一瓶芒果西柚味的，清甜中带着微酸，口感复杂而陌生；香橙盐汽水则微咸中透出橙香，爽口别致；桂花酸梅味入口，更是在舌尖上演绎一场秋日的馥郁。这些新口味，如时代的新装，披覆在旧日汽水之骨上。童年的桔子味里，只盛满一个孩子纯粹的渴望；而此刻的甜，却已悄然沉淀了岁月的重量。这甜味里，分明掺入了时光的滋味，它流经了几代人的喉咙，又浸润着厂区几十年的变迁与记忆。它随时代流转，瓶里翻腾的气泡，仿佛是东风人一路走来的呼吸与心跳。那甘冽的甜，则是东风子弟血液中世代奔流的精神甘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