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家行
（吴琰 东风河西顶饰公司）
不论是乡愁，还是城味，对我们来说都是一种眷恋，一种记忆，更是一种期盼。说乡愁，随着时代变迁，有人说能找到并体味乡愁的地方越来越少，也或许不论我们身处何地，那些乡愁记忆从未消失，春节临近，勾起了你的哪些乡愁记忆？说城味，春节期间，哪些城市的年味令你向往？在城市中怎样找到年的味道？即日起，本报风景线副刊《迎新春——乡愁·城味》专栏将和您一起分享天南海北的东风人关于年的记忆与故事。
结婚那年，刚临近春节，婆家便来信催我们回去过年。二汽的孩子从小在暖气热水的环境中长大，加之想象中的婆家是“卷我屋上三重茅”、“布衾多年冷似铁”的模样，对此次寒冬腊月的回乡之行我心生畏惧，但我经不住先生软磨硬泡，只好答应。
我俩从十堰坐火车到武汉，再乘长途客车到县城，又和几袋鸡鸭一起，被塞进一辆更破旧的小巴里，车内鸡屎、汗液、脚臭、烟草各种味道，混合着窗外扑面尘土，浑浊到我不想呼吸。好不容易熬到了乡里，连马路也没了，只好又和十几个人一起，挤上一辆三面漏风的三轮摩托，当地人称为“三马”。开车的师傅性子急，开足马力，三个轮子要驶出四个轮子的速度。三马在泥泞的土路上歪歪扭扭地狂奔，几次拐弯我都能真切地感受到身边人的体重，一颗心在重力和离心力的双重折磨下忽上忽下。终于颠簸着到了村子，一路行来辗转多次，满面风尘历时二十多小时，最大的收获就是让我对城、县、乡、村有了全新的体验。
洗了脸，我坐在整洁的院落里，奶奶端来一杯热腾腾的野菊花茶。喝上一口，居然是用盐腌制的，满嘴咸苦，勉强咽下，菊花清冽的香气便升腾开来，口鼻生香，不觉精神一振，倦意全消。在冬阳的余晖中，一家人闲适地聊天，爷爷奶奶的苍苍白发上被染上一层金黄，深深的皱纹此刻似乎舒展了许多，满脸都是比阳光更温暖的笑容。
家人要为我们补办婚宴是此行的主要目的，当地称之为办饭。头一两天，大家便都忙碌起来，杀猪的、洗东西的、借凳子碗筷的，连我这个新媳妇也不好意思闲着，抢着去刺骨的河水里洗苹果。小河周围柳枝低垂，虽是隆冬缺少颜色，但河道旁的杨树、芦苇、茅草，自有一番野趣，更令人欣喜的是清浅的小河中居然时有鱼虾游弋，这是童年记忆中才有的景象。那时我是假小子，常和男孩们一起下河捉鱼虾，抓青蛙，用罐头瓶养起来当宠物，后来河道边砌起高高的水泥围栏，保证安全的同时也阻断了孩子们亲水的乐趣。此时此景不禁令我童心大起，边干边玩，两筐苹果洗个两个小时，双手、脸蛋都洗成了苹果一样的颜色。
办饭那天一大早，全家人天不亮就都爬起来，贴喜联、烧茶、迎客、布席，一通忙乱，还未定神，要好的乡邻们便扛着桌凳、竹筐里挎着碗筷过来帮忙了。按照这里的习俗，办饭的席面就开在自家的堂屋或院子里，如果场面太大也可以借用隔壁家场地，其他一应用具，锅碗瓢盆、桌椅板凳都是乡邻们借用，厨师则是来自各家公认厨艺好、又能干的嫂子们。
随着小小的院子越来越热闹，家里几个炉灶也都烧得通红，炒的炒、烧的烧、炖的炖，几位“大厨”一通挥舞，热腾腾的菜便一道道上席了。自家办十二桌酒席，每桌十二道菜，花样和味道自然不能和城里比，葱、姜、蒜一概不用，十个白水红蛋就是盘大菜。“吃啥不重要，图个热闹。”先生说，“瞧，大伙多开心！”的确，男人们一个个红着脸膛，耳后指间夹着烟，大着嗓门，相互敬酒猜拳。女人们更忙，一面照顾孩子，一面吃饭，一面还加入插科打诨的行列，不时发出爆笑，掺杂着孩子们的叫声、哭闹声，整个院子热闹掀天。卖货郎挑着担子，和对面村子的几个人一起，站在田垄上张望，整个村子都在欢笑，这便是村子的喜事了。
“冷”是此行非常深刻的感受。回家第一天晚上，婆婆知道我怕冷，翻出全家最重的被子给我盖。夜里，我被压在七八斤重硬结的旧棉被下面，动弹不得，脚却还是凉的，无法入睡。先生大半夜翻箱倒柜，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橡胶热水袋，灌满开水，高高兴兴地放进被窝，不料热水袋经年不用，橡胶老化，不到半小时竟破了，热水流了一床。婆婆闻声赶来吓坏了，忙问我有没有被烫到？大伙手忙脚乱地换完湿被褥，我全身冰冷，瑟瑟发抖，打起了喷嚏。机灵的妹妹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个玻璃罐头瓶，灌上开水拧紧，塞到我怀里。后来的几晚，家人为我灌开水的玻璃瓶由一个变成两个、三个，助我夜夜安眠。
家里烧柴，凉嗖嗖的穿堂风却满屋乱串。乡里人习以为常，我却被这无处不在的寒冷折磨得坐立不安，耳朵和脚也冻肿了，所以我最钟爱烤火，只要有空就围在炭火旁。乡邻们相互拜年，我一句也听不懂，家人体谅，给我的任务相对简单，客人来的时候露出甜美又不失矜持的微笑寒暄两句，露个面，就可以回到房间烤火了。我是很会照顾自己的，泡上一杯野菊花茶，捧上一本书，脚往炭盆旁的木架上一搁，幸福时刻便来了。晚上烤火更热闹，一家人围坐在温暖的火炉旁唠家常，柴火噼啪作响，火光在每个人脸庞上摇曳，那些或陈或新，或悲或喜的故事就着热茶暖到心里。
临行，全家人放着鞭炮相送。弟弟妹妹争着背行李；爷爷奶奶拉着我的手不住地叮嘱；爸爸背着手走在最前面，低头不语；妈妈看家没远送，我回头时，却见她正站在屋前以袖抹泪。走出很远，我的心还是沉甸甸的，拉着先生的手说，明年我们再回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