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可以捡什么(东风上海创格 江戎天)
一、捡谷记
我从5岁开始,每年盛夏都要跟老爸一起从宜昌回乡下参加“双抢”。他和三爹三妈还有祖母在田里抢收稻谷,我的任务是把漏失在稻田里的谷穗一根根捡起来。祖父说粮食就是农民的命,须颗粒归仓,于是我捡了8年。
“双抢”发生在农村最酷热的时候,通常在7月20日至8月2日之间,必须火速将成熟的早稻收割回家,再将晚稻种下。每个人像打仗一样,不分昼夜与时间赛跑,抢收抢种。
三爹他们每天四点钟起床,下田割稻,将稻谷横放在身后、摊薄,让太阳暴晒。遇到暴风,稻谷会断腰趴倒在地,这时割稻谷就只能一绺一绺割,如同给女孩梳头扎辫子,要相当有耐心。遇到连续暴雨,匍匐在地的谷粒会迅速烂掉,在水中发芽,三爹三妈一边割稻,一边流泪。
收谷一般在晚饭之后。三爹、三妈和老爸下田将稻谷抱上田埂,交给祖母用膝盖压实,再用草绳捆紧。最后由三爹和老爸,迎着满天繁星,用钎担一担担挑回家,堆在稻场上,待秋后用石磙将谷粒碾下来,晒干,扬尘。入仓时已是10月上旬。
稻谷从田里抢回家后,稻田不会马上翻耕。因为不是每家每户都有耕牛,有时天旱还没有水,要向大队申请排队从河里抽水。三爹三妈给耕牛户或邻居串工,我便在这几天赶紧将漏失在六七亩稻田的谷穗捡回。捡谷,一般由祖母和比我大二岁的侄女完成。我们穿着胶鞋,以“之”字形在每一块到田里行进。这时各种蜻蜓、不知名的飞蚊和飞蛾们在稻田里开庆祝大会,朝你迎面扑来。快乐的麻雀们铺天盖地,在田里吃得滚圆滚圆,这是它们最幸福的时光,遍地都是粮食。
捡谷的姿势,一般低着头,略弯着腰,右手捡,左手捏着。左手捏不下了,就交给祖母扎成一束,放在田埂上,有时实在腰疼,我就学着大人的样子,双手叉腰,闭着眼,头后仰,或者摇摇脖子。收工时依次将放在田埂上的一把把稻谷带回家,给老爸验收。
老爸当兵转业后不忘农民本色,并用捡谷的方式磨练我。如今新农村都是机械化作业,联合收割机眨眼间把成片的稻田收拾得干干净净,几乎没有遗漏的谷穗。
捡谷的经历,使我学会了珍惜每一粒粮食。在国外留学七年,每次同学聚会,我都会把剩下的米饭晒干,等到下次聚会时将这些晒干的米粒,用芝麻油、火腿肠、榨菜、青豆,加上少许的五花肉丁、胡椒粉、小葱炒成宜昌脆米,每次都是一抢而光。我把捡谷的经历与朋友们分享后,有二位富二代同学也不再浪费粮食了。每次聚会,我们都吩咐厨师尽量减少分量,做到小盘光盘,结账时老板笑呵呵地给我们打个折,大家无不欢喜。
二、捡“德”记
四爷的儿子叫捡得。四爷本没有子女,便将二爷的儿子德叔过继,起名捡得,寓意捡来的儿子。德叔自小脾气暴躁,爱惹是生非。四爷说他德性不好,便将他的“得”改成了“德”,希望修养良好的品德。
德叔高中毕业后去深圳打工,后来承包了两个门面,再后来当了小老板。前些年倒卖比特币挖矿机,今年开始做有色金属铝的期货,赚了6000多万。今年9月上旬开着大奔回老家,给四爷做80大寿。
德叔在县城最好的酒店包了20桌,给四爷祝寿,不收礼金。所有亲友和60岁以上的老人都参加了宴会。每桌菜都堆得山高,一半原封未动。四爷铁着脸,让服务员拿来200个打包盒,将菜打包后放入冰箱,请大伙带回。德叔不高兴了:爹,我有钱,有几千万呢!说完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大堆红包,每人发了500元。四爷的脸更黑了,将红包里的500元取出,当着德叔的面,撕了。他不是心疼给乡亲们发了红包,而是觉得趾高气扬的德叔叔已飘飘然。
德叔成为暴发户,是今年三月下旬开始的。春节以后沪铝一路走低,从14000元下跌到3月下旬的11570元。他以1500万的现金并配资8倍,抄底杀入,赚了6000多万。四爷四婆听得胆战心惊,就请我堂姐夫陪他们到深圳,给德叔讲堂姐夫的期货教训,逼着德叔平仓了结。
德叔平仓后,四爷则趁机逼德叔将1000万划到四爷的储蓄卡上,把卡交给我老爸保管。四爷打算给老家修一座桥和一幢养老院。
谁知四爷回老家后,德叔手痒,再次开仓,结果几天就穿了仓,大奔也抵了债。中秋节他回到老家,一副沮丧的模样,还准备一死了之。四爷却摸着他的头,笑呵呵地说:撞了南墙就好,恭喜你捡了一条命,我也捡回了儿子。四爷杀了一头半大的猪,请大伙喝酒。席间,当着大伙的面,四爷又将德叔的名字改回原来的名字江捡得,说德叔丢掉了一个“得”,又得到了另一个“德”。德叔无奈地摇着头:随您便,反正我已一无所有。在一旁的德妈也是我的七妈揪着他的耳朵说:怎么没有?你还有我们。
三、捡钱记
5岁那年的8月下旬,下着大雨。深夜一点我突发高烧,父母抱着我到宜昌市中心医院看急诊,从东山大道后门进去,发现地下有个黑乎乎的塑料袋,像块砖头,绊了老爸一跤。
老爸打开一看居然是一大包钱,没有证件,也没有其他物品。“肯定是病人救命的钱”。老爸果断对妈妈说:你抱天宝去看病,我在这里等人找钱。
急诊室里医生判断我是支原体及肺部感染,要住院。妈妈抱着我楼上楼下跑,到天亮才住下来。而老爸却在原地找来两块砖头,坐在那棵玉兰树下等失主,全身被雨淋透。天刚麻麻亮,一个农民冒冒失失地闯进医院铁门,一边焦急地张望,一边高喊:谁捡到我的钱,我的救命钱!
老爸问丢了多少钱?农民说我丢了30002元。老爸再问:你的钱可有什么记号?农民似乎看到了希望,眼睛开始发亮,表情也放松了许多说:“我的钱有三张100元和三张10元写着我女儿的名字,叫尹娟娟,是准备报名的学杂费。还有两元是分子钱,我买了一包烟找的零钱。”老爸转身将藏在家属院保坎下的塑料袋取出、打开,钱的数额和名字都丝毫不差。这位农民双膝跪地,给老爸磕了三个响头,转身冲过锅炉房,进了住院部。原来他父母出了车祸,正在抢救。
10年之后,我们一家开着刚买的轿车到乡下自由行,老爸刚拿驾照,技术欠佳。晚上九点多钟,车冲进了稻田,无计可施。一辆农用车经过此地,一家三口下车帮我们推车。结果越陷越深。
这时候,这位农民听出我爸爸的声音,再一细问,这位农民居然是当年在医院丢钱的尹叔叔。一家三人热泪满面说:“我们找了您整整10年,当年我急着给我父母救命,忘记问您的姓名,今天碰到您,苍天有眼!”
尹叔用电话叫来20多位乡亲,硬是将我们的车抬了上来,个个成了泥人,又把我们拉到他家的农庄。老爸在家里排行老幺,没有弟妹,就认尹叔为弟弟。从此我们两家开始了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往来。每次来宜昌,尹叔就给我们捎来自家的大米、土鸡、木耳、蘑菇、咸鸭蛋,甚至刚刚上市的大蒜和春天芽。
老爸常常与尹叔对饮,三瓶白酒两顿喝完。然后双方都卷着舌头,重复着捡钱捡了一对好兄弟的人生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