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试“车神”李祥
暮春时节，山区寒意犹存，朝阳里，一个熟悉的身影朝着试验车辆走来。绕车先检查一圈，这是李祥的习惯。今天是这款新型越野车在山区道路进行试验的第20天，虽然无数次驶过这样的道路，但他内心依然保持警惕。低速制动，座椅传递出的轻微异样感让李祥皱了皱眉头，“左后轮胎压稍微有些不足”，他给出了判断——通过身体快速捕捉座椅传来的细微信息感知轮胎制动和滑移状态，是他的一项“绝活”。
今年54岁的李祥是襄阳达安汽车检测中心有限公司（以下简称“达安中心”）道路试验高级技师。在同事眼中，他是个传奇般的存在——能让车辆在如冰面般光滑的玄武岩上“跳华尔兹”、0.9秒“抢回”失控车辆“控制权”、试验数据像机器一样精准……坚守一线试车二十五载，从普通试验员到行业专家，一次次挑战极限、突破极限。
“干就干到第一，做就做到极致，哪怕再小的细节也要全神贯注、全力以赴，只有这样才能帮助客户打造极致的产品。”几十年来，这份追求催促着李祥不断向前奔跑。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专家、襄阳市高新区科技创新优秀领军人才、“东风工匠”……这些荣誉，是他这些年专注工作的注脚。
“开最新型的车，做最惊险的动作，出最有分量的结论”
作为达安中心特种装备室性能试验主管技师的叶聪，仍然记得首次见到师父李祥做ABS试验带来的震撼。这是性能试验中危险系数较高的一项试验，稍有不慎就会造成侧翻、侧滑，对驾驶员的操控有着极为严格的要求。其中一项试验数据采集，要求三次制动时间误差控制在5%以内才算有效。
“我师父连续踩了三脚就踩出了有效数据，完成了试验。”叶聪很是佩服，“对踏板力度的把控、时机的掌握都堪称完美。”
李祥掌握这项“绝技”非一夕之功。1998年，当了4年汽车装调工的李祥来到达安中心，成为一名汽车道路试验员，彼时的他满心欢喜，多年来当一名驾驶员的夙愿终于实现了。因为从小随父亲接触车辆较多，李祥对车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亲近感，“喜欢车，只要与车有关的都想去尝试。”在父亲工作的车队，他拜那些叔叔伯伯为师，有空就跑去练车。
很久之后，父亲才知道他最喜欢的小儿子早已经学会了开车，而且技术还不错。
到达安中心没多久，李祥和同事就接到了在高环上做等速油耗试验的任务，一人一台车，空载、半载、满载，三挡、四挡、五挡等速油耗，一天从早跑到晚，“车速要控制在正负一公里，一天下来脚都僵硬到失去了知觉。”枯燥、疲惫感也一股脑地袭来。
身体上的劳累可以克服，但技术上的差距让李祥感受到了巨大的落差，“尤其做性能试验的时候，更考验试验员的技术和能力，差距一下就看出来了。”
怎么办？勤能补拙，练！李祥的“轴”劲上来了，“既然热爱就要坚持下去，再苦再累也值得，干就干出个名堂。”试验之余，李祥背法规和标准作业书、向技术工程师请教，观察他们的操作要领，反复揣摩。
师父颜勇很喜欢这个爱琢磨的徒弟。进行ABS高速对接试验时，为了帮助大家精准把握制动时机，确保车轮在高附路面旋转一周，高低对接车速控制在120公里，颜勇会在需要制动的地点立起一根标杆进行辅助提示，但试验中对方向盘角度的细微调整修正就要靠个人的悟性和能力了。李祥一开始完成得并不理想，尤其是对方向盘的把控，经常出现跑偏、甩尾的情况。
“如何才能把车开好”这个问题一直盘旋在李祥的脑海中，他希望有朝一日也能成为师父那样的技术大拿。在学习掌握试验标准、查阅相关试验资料的同时，李祥又给自己开起了“小灶”。下班后他会反复练习，“别人训练用锥筒，我就用砖头，能更准确感知不同车速、不同刹车距离下车辆的重心变化、轮胎的制动、摩擦系数、位移、滑移、抱死等。”有时候晚上睡不着觉，他索性起来用车模来模拟试验状态进行演练。
干这行除了要苦干还要巧干，在这期间，他还做了一些小改善，比如通过加装调节螺栓的方法提升对制动踏板的控制精准度等等，并总结了不少驾驶技巧。一年后，李祥出师了，成为团队中第一个能独立开展复杂性能试验的技师。
长期的训练和积累让李祥形成了强大的肌肉记忆能力，面对制动失效、方向失控、侧翻临界等极限功能验证需求背后的车辆失控风险，他能迅速作出反应，在失控边缘捕捉到车辆的极限性能数据，完成别人无法完成的任务。至今，他的安全行驶里程已经超过百万公里。
“开最新型的车，做最惊险的动作，出最有分量的结论”，这是李祥的梦想。
“军车试验没有99分，只有100分”
2018年，国际军事拉力赛在俄罗斯举行，得知中国队获得团体第二名的好成绩，一向内敛的李祥激动得欢呼雀跃。此前他被聘为军事拉力赛集训队教员，对参赛官兵进行了两个多月的驾驶技能培训，戈壁滩严酷的环境锤炼了官兵的技能，也坚定了他的信念，“干，就干到最好”。
2003年李祥开始接触军车试验。相比民用车辆，军车向来以适应全地形、全天候闻名，每一个部件的性能、强度、寿命等战术技术性能指标都要达到严苛的军用标准。作为国家级汽车质量检验检测中心，达安中心在汽车试验验证方面底蕴深厚，这些都给了李祥所在的军车试验团队很大的支撑。
在东风猛士日复一日的“试炼”中，试验场就是战场，试验就是战斗，了解军车性能，学习军车驾驶技术，跟随团队一起上高原、下河滩做可靠性试验，那些“魔鬼越野路”更是不知道跑了多少遍，最久的一次他们在外跑了10个多月。多年后回忆起那段经历，李祥仍然认为那是他最艰苦但也最有收获的一段岁月。
凭借高超的驾驶技能，李祥很快成了远近闻名的军车试验能手，和达安中心军车试验团队一起先后参与了东风“猛士”第三代高机动车型、300马力防护型系列车型等的研发试验工作，并多次到部队开展适应性试验指导。“干我们这行，容不得半点差错。”任何一个试验数据，都要经过反复推敲，“哪怕99分都不行，必须要干到100分，为筑牢强军之基做出自己应有的贡献。”
近年来，随着我国军事装备现代化进程不断加快，试验的手段和试验方法也在不断改进。
2021年，达安中心接到了新型水陆两栖战车的试验任务，面对这种此前未曾接触过的车型，在试验人选上，全科室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李祥。
这辆水陆两栖战车试验的重点和难点是测试出其在水上的各项性能。在水上试验场，李祥和军车试验团队一开始就遇到了挑战，“心理上极度不适应，车漂浮在水上，没有安全感，还要克服猛烈的晃动找到平衡点精准驾车。” 为了快速适应车辆驾驶环境、掌握驾驶技巧，李祥一天要驾车入水十几次。低温环境里，团队中没有一个人抱怨，困难反而激发了大家的决心和斗志。
试验在水上进行，很多时候李祥既是驾驶员、试验员也是维修员。一次试验时，水浪涌进了车辆排气系统，发动机舱冒出的白烟弥漫了整个车舱，“那时候一个人在驾驶室，确实挺害怕。”把水吸出来后，还是大家下水合力把船拉回岸上。还有一次，车辆万向节波纹管橡胶护套被打破了，调备件要四五天才能到，为了不耽误试验进程，凭借丰富的经验，李祥想了个“土办法”： 用粗棉线缝合缺口，再在外面涂密封胶，最外层再用电工胶布沿着波纹管缠绕，保证水不能进入到润滑系统，这才解了燃眉之急。
试验中这样的突发状况很多，尽管一切充满了未知和挑战，但李祥从未想过放弃，“达安中心承担着东风军车试验验证的责任和使命，这也是我们军车试验员的光荣和追求。”
试验进入关键节点，车辆极限动力性一直无法测得，李祥他们急在心头。反复尝试很多办法后，他们发现只有通过不断调整车辆姿态和重心分布，才能慢慢找准车辆最佳控制状态，“调节尾插板高度，每次都是零点几毫米的调整，要一点点去试。”
2022年1月2日，李祥对这个日子记得很是清楚——那天他试验的这款水陆战车终于在水中测出了预设最大车速。数据出来的那一刻，岸上一片欢腾。
不失本心，不慕浮华，从乘用车、商用车再到特种车试验，他每一次的选择都只是想把一件事做到最好。试验结束后，李祥专门去考了游艇证，为以后再做这类车型水上试验作准备，此前他还考取了拉力越野执照。
“一个人只是微光，一群人才能成炬”
如果试图改变一些东西，首先应该接受许多新东西。长期的试验生涯让李祥逐渐明白，一线才是创新发明的沃土，新时代的工匠需要用实践来检验创新成色。
AEBS试验是保障汽车安全性的一项重要试验，检验车辆在行驶过程中即将发生碰撞的紧急工况时，进行报警并辅助制动或者紧急自动制动的能力。一套进口的AEBS试验用轨道式移动目标车需要120多万元，能不能通过改善降低成本或者自己也做一套呢？这个想法得到了整个科室的一致支持。
当时国内只有个别厂家有这种试验设备，李祥一边与厂家积极沟通，一边和同事们通过各种渠道查阅大量资料。对照作业标准逐条解析、画结构图摸索设计参数、进行各项验证等等，每天做完日常工作，大家会不约而同来到AEBS试验场地，一起出主意想办法。
模拟用目标车是用钢材料制作的，开始试验的时候没有装缓冲垫，导致目标车多次被撞坏，后来加装了防撞垫，但数据又出现了偏差。怎样让两辆车发生碰撞后不变形、不被破坏？那段时间，李祥满脑子都是在做AEBS试验，“仿佛着了魔一样”。
一天晚上回家后躺在床上，他突然灵光一现——席梦思床垫有弹力，做一个类似的防撞垫不就可以解决车辆变形问题吗？
突破口终于打开！李祥根据弹簧床垫的原理做了一个特制尺寸的防撞垫安装在目标车后方，并在中间增加了伸缩套管弹簧吸能装置，在进行AEBS静态80公里时速的试验时，经过碰撞验证，目标车几乎毫发无损。后来他又和同事们一起通过多次攻关、改进，自主研发出了能满足包括智能汽车安全系统验证在内的AEBS试验用轨道式移动目标车，大幅降低了成本。
非物自外者，自中生于心。从自主研发ABS传感器支架到发明爆胎模拟装置，经过不断实践和摸索，近年来李祥的创新成果有很多，其中有三项获得了发明专利，累计为企业创造了千万元的经济价值。“试验场就是我灵感的源泉，沉下心来，钻研进去，才能找到乐趣。”
这些年，达安中心新来的年轻人越来越多，看着他们，李祥就像看到刚来时懵懂的自己。他想：技能型人才一直很紧缺，应该把多年积累的经验贡献出来，手把手带着年轻人往前走。
他主动承担起带徒任务，将这些年积累的关于操控驾驶、性能测试方面的经验逐一梳理，以通俗易懂的语言编写成教材、录制成视频，毫无保留地传授给试验驾驶和性能试验人员。
“一个人只是微光，一群人聚在一起才能成一团火。”李祥把信念刻在心里，针对每个徒弟因材施教。有人操稳试验做不好，他就带着在操稳广场一圈圈练，从修正方向盘角度到稳定踏板力度，一点点去纠正，帮助试验员熟悉车辆状态；有人做ABS试验有困难，他向他们传授要点：高附低速制动时可以在特定时速时松开方向盘，通过本体制动效果判断各轮制动间隙是否一致……
在他的指导下，很多人受益匪浅，成长很快，他的徒弟杨坤、刘伟、鄢少华、叶聪等目前已经成为专项性能试验领域的中坚力量。
工作中，李祥发现其实很多人都有绝技、绝活，但具体工作中缺乏有效的搜集和整理。他的下一个目标之一就是把这些经验都进行归纳，建立一套标准化体系，实现薪火相传。
从风华正茂到年过半百，岁月爬上了李祥的面庞，却带不走他的热情，割舍不掉他的情感。眼下李祥正在新的创新工作室，并承担着新车辆智能驾驶测试体系的预研工作，这意味着他接下来又将开始一段新的艰苦征途。
不惰者，众善之师也。高原、山区、寒区、热区，是他奔赴的星辰大海；探索临界、与车辆感知交互，是他追逐的浪漫与激情。对李祥来说，他希望自己还是那个“开最新型的车，做最惊险的动作，出最有分量的结论”的试车员，守着那片“试验田”，听发动机“唱”最动听的歌。